虫方方

来了就不要走了

【韩张】探清水河

  用韩文清小时候的话来说,就是:张新杰,你偷走了我的新娘子。

  张新杰对此很是无奈,他说,对不起了,我是个男孩子。

  韩文清依然不依不饶,说,你快老实交代,把我的新娘子藏哪儿了?!

  张新杰推推鼻梁上的眼镜,仍然一副无奈的样子,说,我都已经道过歉了,再说一句对不起,这总行了吧。

  韩文清着急了,预备伸手揪他的头发,结果被他老爹逮了个正着,提起衣领来就拎回家了,一面走一面大声说:

  “你小子,又欺负新杰是不是!我警告你了多少次,不准欺负他!你给我回家军姿半小时!”

  韩文清老爹洪亮的声音回荡在悠长的小巷里。

  ……

  说起韩文清的老爹,那是和张新杰父亲一同并肩战斗过的同志与战友,二人是以命换命的交情。从战场上下来两个人各自成家立业,分配的房子就隔着一道红墙,原本是做亲家的打算,可张新杰一落地,亲家的美梦便碎了。韩张做不成亲家了,韩文清没了新娘子。

  韩文清长大以后是个挺成熟稳重的人,可小时候十分调皮捣蛋,是最让人头疼的那种“熊孩子”,终日没得安宁,整个军区大院的孩子为他马首是瞻,他便带着手底下的一帮人到处“惹是生非”,其中以“欺负张新杰”为中心活动。

  他欺负他的理由很简单:

  因为你偷走了我的新娘子。

  而欺负他的方式也很简单:

  拉扯他的头发。

  张新杰自始至终也搞不懂,韩文清为什么会对自己存在那么大的敌意,这敌意是生在骨子里的,仿佛天生就带着。

  他去问父亲为什么会这样,以及有关于“新娘子”的问题,父亲笑得像尊大佛,随即摸摸他的头,避重就轻地回答:“回来我再去韩家说说,让你韩大伯再使劲管管他。”

  张新杰张了张嘴,欲言又止。

  每次韩文清欺负完他,总会被韩大伯扒了裤子一顿胖揍,完了还要晒太阳站军姿,那模样,比受欺负的他还要可怜。

  “你,你,要不你别去了。”张新杰蚊子一样地回应,“他也没怎么样我的。”

  父亲便不再多言,忙自己的事去了。等张新杰反应过来,才发现是好像有一个问题没有得到答案,忙再去问,父亲就不说话了。

  而她终于从母亲嘴里得到答案,母亲先是笑弯了弯,然后才眯着眼睛看着他,说:“韩文清这小子,到是个钟情的人啊。”

  “嗯?”张新杰一偏头,仍然做疑问状。

  “为什么欺负你,因为你是个小伙子,做不成他的新娘子啊!”母亲继续笑道。

  哦,原来如此。

  将将具有性别意识的张新杰明白了,因为自己是个男的,做不成他的新娘子,所以总是被欺负。

  即便韩文清欺负他,他也仍然乐意跟着韩文清,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他和军区大院的这帮小子们“鬼混”。而他主要的职责是放哨与出主意。别看他年纪小,脑子却出奇地好使,韩文清无数个“作妖”的计划都有张新杰在其中出谋划策,以保证计划万无一失。

  例如下深河摸鱼,上高树掏鸟,爬高烟囱钻防空洞,在张新杰的缜密安排下,甚少能被大人们发现。

  事情倒也有败露的时候,每每这时,韩文清总会一个人抗下所有的责任,被他老子一顿狠抽,再扔进院子里站军姿,张新杰有时偷偷地从梯子上看他,心里怪难受的。

  在某次他们又捅了娄子韩文清被罚站之际,张新杰登上了自家的梯子,隔着墙看那站在院子里的人,小小的一只,只能看到后脑勺,但不用想就知道,那人的额头上布满汗珠。

  张新杰站了半天就觉得热到不行,别说站了半小时的人,于是他下了梯子,跑进屋里。

  韩文清热啊,就是死扛着,小嘴抿成一根线一声不吭。跟他爹较劲儿不到天黑绝不进屋,韩文清有种,非要站到天黑不可。

  他抬起头来看看偌大的太阳,心想要是有个伞过来,给他遮一遮也行啊,他觉得自己要被烤糊了。

  想着,头上忽然冒出来一抹蓝色,蓝色尖尖的,是个伞的形状。

  韩文清扭过头来,看是张新杰,手里攥着小伞的伞柄,怔怔地看着他。

  “我不用,我不热。”嘴硬。

  张新杰充耳不闻,从口袋里掏出来蘸湿的卫生纸,贴在韩文清头上。

  我靠,爽啊爽啊,真舒服真凉快。

  “我不用,你拿走吧,我不热。”继续嘴硬。

  张新杰继续装聋作哑,低着头,在寻找可以固定伞的地方。

  韩文清的眼神开始飘忽,他觉得脸上发热,并不是因为晒的。身体也发热,从自己的心脏里面,源源不断地涌出热流。

  “我平时总欺负你,你帮我干什么。”他说。

  张新杰终于抬起眼来看了他,盯着韩文清的眼睛,半天,把伞柄插进他T恤里,走了。

  “哎,你回来啊,伞滑下来了!它遮住我的头了,啊我看不见了!”

  韩文清他老爹从屋里出来,就看见自己的儿子头上开了朵花,蓝色的小花,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。

  往后,韩文清不再暴力拉扯张新杰的头发了,而改为揪起一撮放在手里把玩,算不到欺负的层面了。而且只要看到张新杰,他便会蹭过去,先好言好语地哄两声,再伸出手来摩擦,最后才揪起来放在手里揉搓,张新杰只不过象征性挣扎几下,然后就听之任之了。

  到最后,韩文清终于不再揪他的头发了。

  源于孩子们的几句玩笑话。西院的孩子给张新杰道歉时说的,我们只是开玩笑,你别介意。

  那时韩文清去上学了,六年级放学晚,五点半了还没回来。院里的其他孩子就学着韩文清的样子来揪他的头发,嘲笑他男孩子头发还要留这么长,是要当女孩子,不男不女。

  张新杰心里堵得慌,二话不说去了理发店,剪了个小平头回来了。

  等韩文清放学回家,看着面前明晃晃地小寸头,心里咯噔一下,不知怎么地鼻子就酸了。手颤颤巍巍地举着,要覆上去摩擦,张新杰下意识回避,韩文清的手便悬在半空中,没盖上来。

  “你的头。”他哆哆嗦嗦地说。

  “你的头。”他哆哆嗦嗦地又说。

  “是怎么回事!”他气急败坏地说!

  张新杰倒是风轻云淡:“西院的说我留着像个女的,我就剪了。”

  “他让你剪你就剪啊?你怎么这么听话!”气急败坏,暴跳如雷。

  “不是他让我剪的,是我自己要剪的。”

  “啊!”韩文清不知道说什么,大吼一声,接着道,“你怎么那么听话!你听他的干什么?!张新杰!往后你只听我的!知道吗?!”

  张新杰听了这句话,觉得哪里怪怪的。

  韩文清一怔,也觉得这话说得不对,可又不知哪里不对,只能呆呆看着张新杰。

  半晌,韩文清转身走了。

  到第二天,西院的孩子来给他道歉,还给他买好吃的,又写检讨书,又当面检讨,场面很是隆重。

  之后张新杰的头发渐渐又长长了,这回没人再说他了,韩文清也不再揪他的头发了。

  张新杰也大了,估计韩文清要再捏着他的头发,他也会不好意思。

  等上了初中,张新杰成了班长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生长,几乎是每天一个样,尤其是上了初二,个子开始猛窜,蹭蹭地纵向发展。

  他和韩文清差不多吃一样的饭,却是干吃不胖,都用来长个子了。韩文清却与之相反,来了个横向发展,身子越长越结实,个头虽然比张新杰高,却不如张新杰来得高挑修长。

  学习成绩也开始分化,张新杰一如既往高歌猛进,韩文清的文化课成绩却是一落千丈,倒是因为体育成绩突出,成了校篮球队的队员,天天放了学还要训练,比张新杰都要辛苦。

  于是张新杰天天放了学去学校等他,背着个小书包,坐在人工草坪上。

  “哎,你媳妇儿又来等你了。”某日训练结束,韩文清的同伴打趣他,边打趣边双手抱头,一幅害怕被打的样子。

  这同伴是和韩文清自小在军区大院一块长起来的,因此知道他“新娘子”的这个梗,每每用这个来打趣他,纵然是冒着被打的风险,却仍然乐此不疲。

  “去你的,哪凉快哪待着!”只说了一句就生气了。

  说话间已经走到张新杰跟前,几个人说了会儿,韩文清背上书包,和张新杰一块回家。

  路上韩文清告诉张新杰,以后放学不要等他了,张新杰不依,自然而然地把话题带到周六要替他补习英语上,韩文清便更自然地把话题带到吃东西上。

  “韩文清,韩伯伯让我给你补习英语。”

  “学什么英语,我们国语就不错。”

  “韩文清。”

  “哎我问你,下周六你有空吗?咱去天台上耍耍,吃顿烧烤。”

  “下周六我要给你补习英语。”坚持。

  “我拿着烧烤的料,再拿上点羊肉串和马步鱼。”引诱。

  “周六上午八点到十一点,我去,我去你家。”坚持,继续坚持。

  “还有金针菇和鸡翅中。”继续引诱。

  张新杰仰起头来,眯着眼瞅他。

  韩文清朝他挑挑眉。

  他对张新杰这吃货的死穴,拿捏的可是死死的。

  “行,几点吧,你说。”放弃坚持。

  “晚上七点。”韩文清漏出了胜利的笑容。

  “那好,白天补习英语,晚上去天台吃烧烤。”张新杰最后的倔强。

  “哦靠,能不能不补习啊,我白天得去采购食材。”韩文清挣扎。

  “周五下午我去采购就行了,那天我不等你了,我直接去超市。”

  “天哪,新杰你就放过我吧。”苦苦挣扎。

  “我到家了,再见。”

  ......

  于是到了周六下午,韩文清终于挨完了英语,提着烧烤炉子和张新杰上了天台。

  类似于秘密基地一样的天台,没上中学之前,院里的孩子时常来这玩,等上了初中,就只有韩文清和张新杰时常光顾。

  等吃饱喝足,张新杰收拾干净,也不急着回家,找了块干净的水泥地,躺下了。

  韩文清和他并肩躺下,手放在脑袋后边,翘起来二郎腿,一幅惬意的样子。

  正是黄昏时候,风里带着余温,不冷不热的,吹在人身上很舒服。

  张新杰寻了个舒服的姿势,闭上眼睛。

  兴许给韩文清补习英语浪费了他太多精力,不出十分钟,他竟然睡着了。

  半天,张新杰觉得硌得慌,想找个软和的地方枕着,动了动头终于找到了,蜷了蜷身子,继续睡了。

  韩文清双手抱头,却是一动不敢动。

  张新杰的脑袋就枕在他胳膊上呢,他现在只要微微一低头,就能看到张新杰头上那个小小的头漩。

  韩文清周身开始发热,他的心脏又开始喷涌热流,不受控制地,这股热流涌变他的全身,让他仿佛熟透了一样,躺在发凉的水泥地上,却备受煎熬。

  他忽然想起来小时候那个新娘子的话。

  他现在长大了,自然知道这些话不能再说,他拿张新杰当兄弟,这时却无端想起儿时的话,觉得心里难受。

  不敢动,一动不敢动。

  半天,又似乎是觉得冷,张新杰朝里拱了拱,手揽住韩文清的腰,头枕在了他胸上。

  韩文清说,我死了。

  他拿自己的外套盖在了张新杰身上,张新杰裹了裹,还蹭了蹭他的胸脯。

  韩文清叹了口气,认命地闭上了眼睛。

  这之后韩文清有点避着张新杰,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和张新杰和一块上下学了,平时也不去张新杰家玩了,更别提补习功课这样的事,张新杰一头雾水,不知道自己这老伙计怎么了。

  “你怎么老躲着我?”

  某日放学,张新杰终于堵到了韩文清,劈头盖脸就开始问。

  “我是什么牛鬼蛇神吗你这么避着我?”

  “你倒是给我个原因,为什么?”

  韩文清闭着嘴巴不说话,低头看张新杰抓着自己胳膊的手。

  张新杰的手和水葱一样,白白净净地,和他这种常年打球满是老茧的手完全不一样。

  “韩文清,你说话!”

  “你别过来找我了,你马上中考了,跟我玩会耽误你考学的。”韩文清半天才道。

  “你,你说什么?”张新杰给惊着了,半天反应不过来。

  “我不给你说了,我去训练了。”韩文清调头跑圈去了。张新杰反应过来了,心里觉得委屈,扭头也走了。

  走了几步路,看到边上有个单杠,上去就开始做引体向上,反正他中考体育也得考,练这个既当锻炼也也能发泄情绪。

  他想不通韩文清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,他想不通韩文清为什么会躲着他,就像躲一个瘟神一样。

  瘟神。

  张新杰觉得这个词十分难听,他想得太入迷,手上就松了劲儿,一下子掉下去了。

  这一摔毫无防备,险些一屁股坐地上,关键时刻韩文清在后边一把扣住他,站稳了,没让他摔倒。

  张新杰喘得厉害,他腿使不上劲,全靠韩文清扣着他才能站稳。

  等他缓过来,才发现自己的手死死握着韩文清的手,而韩文清,他的头正好在自己的肩膀上面,他的呼吸声就在自己耳朵边,声声入耳。

  那个“新娘子”的童言猛然进入张新杰的脑海,童言无忌,可是现在想起来,他觉得害怕。

  他挣开韩文清的怀抱,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,然后捡起书包,有些狼狈地跑走了。

  韩文清站在原地,看着张新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。

  等中考成绩下来,张新杰考被离家近的一所高中录取。韩文清就比较惨了,因为学习不好,他老爹给花了钱,去了离家很远的一所私立中学读书。

  从中考结束到高中开学,韩文清和张新杰没再单独见过面。直到国庆放假,两个人才在饭桌上见了。

  张新杰的高中离家近,他走读天天回家。韩文清的高中离家太远,平时住校,周末了也不回家,国庆放假才终于有时间回来。回来的当天晚上,他和他老爹一起去了张新杰家,吃饭。

  韩文清老爹说:“你当初走得匆忙,咱们两家也没来得及好好聚聚,这回你回来了,怎么着也得和你张叔叔他们一块儿吃个饭。”

  韩文清死活不去,被他老爹硬拖着去了,饭桌上也是沉默寡言,张新杰坐在他对面,低着头也不多话。

  但是自家老爹和张叔叔喝多了,两个人抱在一起哇哇地哭,韩文清看了半天,觉得有点瘆得慌。

  张新杰低着头,实际上在悄悄地观察韩文清。

  他的皮肤变黑了,身上更结实了,变得更稳重了。

  不行不行,得去趟洗手间。

  张新杰想着就站起来了,没想到韩文清跟他一样,两个一块站起来了。

  “哈哈,你俩要干嘛啊,一块上厕所啊。”韩文清老爹说,说完还打一个酒嗝。

  韩文清没理他,转身出去了。

  张新杰坐下,想等韩文清回来自己再去,结果十分钟过去了,那人依然没有影踪。

  “新杰,去,看看文清怎么了。”他父亲说。

  张新杰没了法子,只得硬着头皮出去,出去了也是低着头,一门心思地走路。

  结果,他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。

  看来他不紧长结实了,身上这么有劲,也长高了,自己估计也就到他的肩膀。

  韩文清低头看他,本以为他会抬起头来,张新杰却是头也不抬,后退了两步,绕过自己,从旁边走了。

  整顿饭韩文清是食不知味,张新杰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。等吃完了饭,韩文清想找张新杰谈谈,结果那人二话不说,匆匆上楼,关上了自己房间的门。

  这人真是,还说自已避着他呢,现在,不也是像躲个瘟神一样,躲着他么!

  楼上张新杰觉得噎得慌,虽然他吃的不多,他仍就感觉噎人。

  辗转反侧一夜,第二天中午,张新杰去了一处破房子,躺进了一垛草堆里。

  这房子是他上高中时候发现的,原先是专门放稻草的,现在废弃了,鲜少有人问津,房子里什么都没有,只有几垛干草堆。

  这是张新杰的二号秘密基地,平时没事就过来自己一个人待着,图个安静自在。

  韩文清从窗户外头翻进来的时候,他眼看就要睡着了,模糊间听见有人来,撑起身子倚在墙上,看是韩文清,于是慌忙拿起身边的稻草就想把自己藏起来。

  韩文清见他又想躲,都躲出本能来了,心里一阵翻滚,大步走到他跟前,蹲下,握住他手腕子,道:

  “张新杰,你躲我干什么?”

  张新杰不理他,仍然用另一只手找稻草去盖脸。

  “张新杰,你心里有鬼是吧,要不然你躲我干什么?”韩文清伸手钳住张新杰另一只手腕,质问他。

  “我心里哪有鬼,是你先躲着我的,明明是你心里有鬼好吧!”张新杰不客气。

  韩文清被噎得愣了一下,他看着张新杰,抓他的手越发用力,张新杰忍不住皱起眉头。

  “好,很好,张新杰你给我听好了,我心里就是有鬼,我承认了,你敢吗?”

  “疼。”张新杰试图挣脱韩文清的桎梏,奈何韩文清死死攥着他,不给他可逃之机。

  “我男子汉大丈夫,什么鬼不鬼,我,我没有。”张新杰眼神开始飘忽。

  “行,张新杰,你给我个准话,你就说你这心里,什么都没有,我就明白了。”韩文清放开他,一本正经看着他,“往后咱还是好兄弟好朋友,咱还和以前一样。”

  张新杰不说话,看着自己通红的手腕,不知怎么的,忽然很想哭,他依然去找稻草,试图把自己盖起来。

  韩文清又气又急,把张新杰从草堆里扒出来,按住他的肩膀就亲上了。

  张新杰心下大惊,手脚并用一阵扑腾,韩文清按住他不让他乱动,终于快把他肺里的空气抽干了,才放开他,而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挣扎了,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气,先拯救自己的肺。

  “你这个——”张新杰刚喘了几口气,刚说了三个字,韩文清便又亲上来,堵住他的嘴,亲他的整个脸庞,之后死死地搂着他,在他耳边说:

  “你可真是,想死老子了。”

  张新杰的眼镜被丢在一旁,视线里一片混沌,他的脑子也和眼睛一样,混沌不堪。

  他心里什么都没有,他心里什么都没有,那可能吗?

  他紧紧地扣着韩文清的肩膀,就像韩文清紧紧搂着他一样,两个人就像一个人一样,快要融为一体。

  他感受到了,韩文清健硕的身体下,蓬勃的生命力,结实的肌肉,喷涌的血液。

  韩文清终于把他给“办”了,在他埋怨韩文清“自从你上了高中,每周都不回家”的时候,韩文清扯  掉了他的衬衫,啃  !咬他的肩膀。

  张新杰的身体不由得一阵颤 !栗,他死死地搂着韩文清,说:“我害怕。”

  韩文清停下手上的动作,撑起身子来看他,原先清亮的眸子变得深邃,而张新杰的眸子则蒙上了一层水汽。

  他压着狠狠蹂  !躏身下人的想法,耐着性子和他说:“乖,相信我。”

  韩文清的背上粘了许多麦草,又多了许多划痕,一道一道的,布满肩头,不知是被麦草割的,还是为别的东西所伤。

  国庆七天假,韩文清理应提前返校,因为他家远,得提前走,可是他非但没提前,反而晚走了两天,他老爹生气不管他了,让他爱怎么样怎么样。

  因为张新杰发烧了,从稻草房里回来便开始高烧不退,韩文清就一直守着,任凭张新杰嘴皮子都说破也不回去上学,硬是等他差不多好了,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。

  等又过了一周,韩文清破天荒的周末回家了,韩老爹喜出望外,张罗着给韩文清做好吃的,奈何他儿子把行李箱一放,一溜烟儿去了张新杰家。

  韩老爹:“儿子,你先进下家门可以吗……”

  张新杰也意外韩文清能回来,开门见韩文清站在门口,愣了,一句话脱口而出:“你从哪里来啊?”

  韩文清笑笑,自顾自进到屋里,说:“从天上来,来你家讨饭吃。”

  周六韩文清再去张新杰家,发现人不在,于是直奔稻草房,人果然在那儿,正埋在草堆里睡觉。

  韩文清悄悄地翻进去,躺到张新杰身边,看着他安静的睡颜,亲一亲他,张新杰醒了,互相看了半天,然后两个人就滚进了草堆里。

  上了高中韩文清依旧练体育,张新杰的身量与他没有可比性,完全被他包裹住,密不透风。虽然有过一次,张新杰仍然害怕,身体颤!抖得厉害,挂在韩文清身上摇摇欲坠,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来。

  韩文清做足了功课,坚决不让张新杰发烧受伤。不过他的力气大,虽然搂着张新杰,仍然撞得他风雨飘摇,这变相地激起了他的!欲  ! 望,身! 下越发用力,张新杰的声 ! 音越来越支离 !破碎。

  等一切回归平静,张新杰趴在韩文清的胸口上,就像在天台上那样,蜷缩在他身边,轻轻地抚摸他的胸膛,说:

  “下次我去你学校找你好了。”

  “太远了,我每周回来就是了。”

  韩文清平复着呼吸,用手轻轻揪起张新杰的头发,放在手里揉搓,就像小时候一样。

  “没事,我逃课去,提前走。”

  “嘿嘿。”韩文清笑出声来,“那使不得,我不能让你学坏,好学生。”

  最后三个字,韩文清故意说得慢,还特意突出那个好字。

  下一秒,张新杰就在他胸口上用力地咬了一口。

  “祖宗,你可慢点,咬坏了怎么办?”韩文清倒吸一口凉气,抬手去制止他。

  “不许乱说。”

  “没啊,我没乱说。”

  张新杰抬起头来看他,伸手去挠他胳肢窝,韩文清忍不住笑,握住他的手要阻止他,一来而去,两个人又抱在一起,滚进草堆里。

  之后韩文清几乎每周都会回来,有时张新杰也会去看他,刨去来回在路上的时间,两个人真正在一块的时间并不长,可二人甘之如饴。

  张新杰以为,他和韩文清能一直这样,虽然为世人不容,却可以悄悄地维持着这种关系,悄悄地等待着能将这关系公之于众的时候。

  但是,他等不到了。

  他其实等到了,不过不是公之于众,而是十分被动地,被发现了。

  就在那间稻草房里,在他和韩文清并肩坐着聊天的时候,他父亲破门而入,打断了他们二人的谈话,也打碎了张新杰的梦。

  张新杰的身上还披着韩文清的外套,韩文清光着膀子,什么情况不言而喻,张新杰他爹一看就明白了。

  韩文清伸手去挡张新杰,张新杰他爹转过身去,从房子里往外走,边走边说:“穿上衣服,跟我回家。”

  “张叔叔,是我不对,都是我的错。”

  韩文清又开始了,预备将责任大包大揽。

  “你闭嘴,你爸在后边,你留着话和他解释吧!”

  张新杰的父亲这样说道。韩文清坐在草堆里,觉得这样的张叔叔十分陌生,在他快要二十年的人生里,没有见过这样的张叔叔。

  张新杰穿上了自己的衣服,跟着父亲回家。临走地时候回头去看韩文清,他站在草堆里,光着膀子,凝望着他,夕阳从窗户外面照进来,照在他身上,给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色。

  张新杰忽然生出这样的想法,不知道这样一别,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。

  他又扭过头去看韩文清,被他父亲瞧见了,拉着他的手臂,飞快地走了。

  在路上他们遇见了韩文清的老爹,这老爹嘴里骂骂咧咧,脚下走得飞快,风一样地从他们身边经过,嘴里骂着:“这混账东西!这挨千刀的!”

  回到家,张新杰以为自己将要面临一场大灾难,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,父亲安静地和他吃完饭,让他上楼去休息。

  他不知道韩文清的状况怎么样,只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,漫无目的地等待。

  韩文清回了家,被他老爹打个半死,扔进家里的仓库里不问死活,比他要惨烈。

  这些张新杰都不知道,他只能抱着一点点幻想,希望父亲宽容大度,希望父亲从容淡定。

  可是他忘了,父亲骨子里的清亮高节,纵然从容淡定,又怎会宽容大度,又怎能让他如此呢?

  夜里他从房间里出来,看到父母的房间依然亮着灯,那微弱的灯光伴随着父母的低语,吸引着他悄悄过去偷听。

  父亲竟然在哭泣,他甚至比自己的妻子还要慌乱,拉着爱人的手,一遍遍地说:“这可怎么办?这可怎么办?我的孩子为什么会这样?”

  妻子一遍遍地安慰他,待他情绪稳定了,给他出主意:“听说有医院能治这个,进去十天半个月的,出来就好了。”

  “医院?医院能治?”父亲的疑问。

  “是啊,因为这是病,所以有专门的治疗机构,送进去,治上一段时间,出来就好了。”

  “对对对,这是病啊,得治,得治。”

  “明天就把新杰送去,哪怕不上学了,咱们也要给他治好。”

  “对对对,你说得对,你说得对!”

  父亲反应过来,一遍遍地附和着母亲,仿佛终于找到了解决之法,张新杰却觉得浑身都凉透了,不是因为他穿得少,而是因为父母刚才的话。

  那股凉意从心里生出,逐渐遍布全身,最后连手指尖都是凉的。

  医院。

  他得了病,要去医院治病。

  他确实得了病,病得家里都容不下他,要把他送进医院。

  他只不过是,单纯地喜欢韩文清而已。

  张新杰的出逃计划失败了,因为他父亲动用了军队来找他,在他离开家的两个小时之后将他找到,五花大绑地绑回了家,继而五花大绑地塞进了车后座。

  父亲用力地握住他的肩膀,说:“儿子,不用怕,爸这就带你去医院,爸这就治好你。”

  张新杰拼命在车后座反抗,绳子将手腕割破了皮他也丝毫不顾,仍就不知疲倦地挣扎着。

  “爸,咱们明天再去医院好不好?”

  “爸,我肯定是要住院的,我们先回家拿住院用的东西,我的身份证还在家里,还有其他的一些证件,不然住院手续也不好办,是不是?”

  张新杰耐着最后一丝理智,和他爸周旋。

  “爸,明天早上等太阳出来了,再去,好不好?”

  长久的沉默,父亲没有开口说话,而在这长久的沉默里,张新杰的最后一丝希望,被消耗得点滴不剩。

  好吧,他已经不抱希望了。

  张新杰抬起头来,隔着玻璃窗户,看这漆黑的夜晚。

  汽车驶上了连接郊区医院和市区的跨河大桥。

  前面出了车祸,父亲不得已停下了车,而张新杰就在这时挣脱了绳子,用血淋淋的双手,打开了车门。

  从桥上跳下来的时候,张新杰在想,韩文清现在在干什么呢?他是在睡觉,还是在挨打呢?

  他究竟是为什么死的呢?为了韩文清?为了和父母置气?还是为了他自己?

  很可惜他已经不能思考了,这些是非对错,就留给旁人去吧。

  他只是想着,那年夏天,他去给在院子里罚站的韩文清送伞,那把蓝色的小伞盛开在他俩的头上,如此好看……

  张新杰的葬礼几天后举行,葬礼很低调,除了最近的亲属,没有邀请其他人,包括老韩家,无一人出席在列。到场的人纷纷叹惋,新杰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孩子,就这样病死了,真是让人可惜。

  此时,连续几天高烧不退的韩文清终于退烧,这昏迷了好几天的青年终于醒来,睁开了眼睛。

  他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,梦里有许多人在哭泣。他还梦见了张新杰,梦里的那人哭哭啼啼,像个女儿家似的,埋怨他:“都过了这么久了,你怎么还不来找我?”

  他生了这样大的病,他爹却依旧把他锁在仓库里,不让他出来,恨不得他的吃喝拉撒全在里边,到最后连送饭的都省了,宁愿饿着他,也不给他开那仓库大门。

  韩文清倒是没多大反应,他安静地待在仓库里,有饭的时候就吃,没饭的时候就躺着,看天花板出神,像个死人一样躺在那里,毫无生气。

  反正他现在,也差不多是个死人了,再怎么样,他都无所谓了。

  梦里得哭声和张新杰的埋怨亦真亦幻,他潜在地有某种预感,隐约猜到张新杰的不幸。

  紧闭的仓库门有了声响,韩文清抬眼去看,是自己儿时的玩伴。

  “老韩,你咋,你咋成这样了。”玩伴没说两句就开始哽咽,大男人家的,抑制不住哭声。

  韩文清却笑了,开口问他张新杰的事。

  玩伴闭口不提,却禁不住盘问,最终验证了韩文清的猜想。

  “老韩,人死不能复生,你要节哀啊。”

  同伴本想安慰几句,却见韩文清很是安静地在那啃馒头。两个馒头下肚,韩文清有了力气,坐起来,忽然说了一句:

  “伙计,我和新杰谢谢你了。”

  玩伴还未反应过来就被韩文清抬手砸晕了脑袋,倒地不醒。

  韩文清摇摇晃晃地站起来,心想还是吃得不够,得先去找个地方,填饱肚子。

  第二天,老韩家的仓库里没了韩文清,多了个睡在地上的男青年。

  此时,韩文清已然焕然一新,他新买了的衣服,又去理发刮脸,最后填饱了肚子,买了一些纸钱,走上了那座跨河大桥。

  天上开始飘小雨,韩文清的纸钱点的并不顺利,他的打火机总是熄灭,纸钱也总点不着,到最后纸钱还没烧干净,就让韩文清扔进了河里。

  他坐在桥的栏杆上,点燃了一根烟,想了半天,哼起那记不清是从哪里学来的曲子:“

  大莲无话说,

  被逼就跳了河,

  惊动了六哥哥,

  来探清水河呀,

  情人呐你死都是为了我啊,

  大莲妹妹慢点走,

  等等六哥哥。”

  “新杰新杰慢点走,

  等等你清哥哥。”

  韩文清唱完了,站起来,灭了烟,面朝着那清澈的河水,纵身跳了下去。

——END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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